這篇是上次 My Devil 的續篇,送給夜小瑤,剩下的最近會陸續補足。
修最近有個不大不小的煩惱。
身為這個大家庭中最年長的孩子,上有嚴厲但正直的姑媽,下有好幾個吵吵鬧鬧的弟妹,日子大概不是很好過。但是這不是他煩惱的地方,事實上他挺喜歡這樣的生活。
從那個仿佛詭異夢境的「未來」回到「現在」,那種極度錯亂的感覺,他已經慢慢適應過來了。
記憶中的一切,關於過於成熟的自己,他小心地隱藏起來不讓姑媽和小傢伙們看見。而岱倫嘛,那孩子……
雖然知道岱倫長大的樣子,修還是不得不為現在的岱倫長歎一聲。
還是常常和姑媽頂嘴,明明是幾個孩子裡最聰明的一個,卻總是不肯乖乖就範。還是沒有耐心,多說他兩句就煩躁地揮手走開。
明明個子還不高,卻總愛擺出一副睥睨的神情看人,好像有一天能把世界踩在腳下。
想著想著就笑了。囂張的臭小鬼。
「岱倫還在外面鬼混嗎?」背後傳來低沉的女聲,讓正在彎腰洗衣服的修瞬間挺直了脊背。
他規規矩矩地答道:「是啊,從早上出去之後都沒有回來。」
貝絲的亞麻色長髮今天整齊地綰在腦後,顯得沉穩幹練。此時眉頭微微皺起來,表現出一個家長應有的威嚴。
貝絲姑媽雖然表面上是一個平凡的婦女,但她實際上是在整個大陸的魔法師界都有些名氣的人物。她沒有自己的小孩,所以她收養了幾個孤兒,也就是修和他的弟妹們。
作為魔法師的子女,有天賦的自然會被傳授相關的知識。目前四個孩子中,確定「有天賦」的只有岱倫。一想到這小鬼以後會長成一個俊美無匹的青年,而且可能成為強大的魔法師,修就不由得感嘆上天的不公平。
而修將那段未來的經歷以偶發的「預知」能力為由告訴了姑媽,所以姑媽最近時常查探他有沒有什麼隱藏的能力潛質,這讓他有點困擾。
姑媽先前因為魔法師聯合會議所派給的任務,意外死在異鄉。任務的具體內容修不請楚,總之姑媽的死導致六個孩子流離失所,以及後面一連串的悲劇。
所幸姑媽相信修的「預言」。
「對於魔法師而言,乍現的感知是最不可忽視的。」她如是說。
於是姑媽婉拒了那次的任務,隨後和大量居民一起搬離了下城區,才安居下來幾天,就接到了接受任務的魔法師全數死亡的噩耗。
修隱約覺得這件事和那召喚惡魔的鑰匙有什麼關聯,但他知道姑媽不可能告訴他,所以沒有問。
「你都沒有提醒他什麼時候該回來?」
「有啊。」修急忙解釋,「可是他……你知道的。」
「他出事的話我是不會傷心的。」姑媽絕情地說。言下之意修非常明了。
儘快把那個死小鬼給我找回來,不然你就死定了。
是啊是啊,會心疼的擺明了是我嘛……修迅速處理好手邊的事情,哀歎著自己的勞碌命。
走出巷口,面對熟悉的街道,往來的行人,疾駛而過的馬車,不由得生出一片感慨。
他已經對這景象過於熟稔了,二十多年的記憶回到只有十幾歲的身體,沉重得不堪負荷。
前面的路口左轉,有一家麵包坊……修拍了一下腦袋,提醒自己麵包坊這時候還不存在的事實。
過去的經驗來自未來。
修苦笑著邁步。他想不透岱倫除了自家附近和買菜的市場之外還能去哪裡。
「聽說市中心的廣場最近有外來的旅人表演……」他喃喃自語,隨即否決了這個想法,因為岱倫不是喜歡湊熱鬧的人。
他轉進暗巷,打算抄捷徑到古董街碰碰運氣:「要不然也許跑到城外了……唔!」
視線的邊緣忽然晃過一道人影,修還來不及反應,只覺得背後一痛,整個人就向前撲倒趴在地上。
糟了,忘記這裡治安不太好。
不等他爬起來,襲擊者就粗魯地扯住他的頭髮,小刀抵上脖子,動作乾淨俐落。
修被迫向上看去,只見對方是個短髮的少女,俏麗的臉龐帶有一絲惡作劇得逞般的喜悅,似乎對攔路打劫這件事早就習以為常。
「你知道我要什麼。」她張揚地笑著,「我們就不要浪費彼此的時間了,小弟。」
修沒有動作:「我身上沒帶錢。而且……」
他往後一縮,接著猛然躍起脫開控制,迅速伸手去捉少女纖細的手腕,完全不在乎寒光閃閃的小刀:「打劫是不對的行為。」
沒想到外表稚氣的少年動作頗快,少女放棄了威脅,但同時也靈巧地跳開,並沒有被捉住。
「身手不錯嘛,看來我不能從你這拿到過路費了。」她幾步竄上角落堆放的木箱,居高臨下地望著修。
看著那張仍然稚嫩但顯得意氣風發的臉,修想起了幾年後這一代會出現一個類似義賊的團夥,首領是個年輕的女子,名字好像是……
「你是伊恩?」他不太確定。
少女眉毛一挑:「你從哪裡知道的?」
「大概聽鄰居議論過……」修決定帶過這個問題,「我覺得你的心腸一定不壞,可不可以請你幫我一個忙呢?」
伊恩歪著頭思考了片刻,隨即以不太雅觀的姿勢坐下來:「好啊,看在你和其他孬種不一樣的份上。」
「謝謝。」修急急地開口,「我想請問你有沒有看到我的弟弟,平常這時候他該已經到家了。」
「原來是這種事啊,你真是個愛操心的好哥哥。」伊恩不客氣地調侃了一番,「你弟弟長什麼樣子?」
修比劃了一下:「大概這麼高,很瘦,亞麻色頭髮,衣服有點破破舊舊的。」
「聽起來是個討人厭的小鬼。」她習慣性地撫摸銀紅色的金屬耳墜,「啊,我想起來了。今天很早的時候就往埃文尼爾公爵邸的方向去了,我看他太小所以沒有找麻煩。」
修鬆了一口氣,再次謝過之後快步走向伊恩指示的方向。就在他快要走遠時,少女叫住他:「喂,你叫什麼名字?下次如果有你認識的人,我可以不收過路費。」
「修.凱納斯。」修回頭大喊,「謝謝你的優待。」
伊恩.卡斯楚,在未來會讓整個城市雞飛狗跳,讓官員們頭痛不已的人物。修邊走邊回憶,他記得那時候巡捕們為了捉拿她把整條街封起來,結果麵包坊有一整天沒辦法做生意。
至於她最後被專門押送到王城去審判……算了,反正那是以後的事,暫且不管。
埃文尼爾公爵邸……修前進的腳步不由得開始遲疑。
「是那時候岱倫工作的地方。」
映入眼簾的是那美輪美奐的城堡似的建築,座落在原來下城區的位置,連同廣大的花園,佔地十分驚人。
修躲在花園側邊枝繁葉茂的入口旁,胸口浮現刺殺少年岱倫時喘不過氣般的鈍痛感。
他想起來了,是尤娜死去的那個清晨,他失魂落魄地來到這個花園,敲響了岱倫的房門……岱倫跟他說,修,你記得小時候……然後他哭了……他的弟弟看著他的眼睛,平靜地說,我愛你。
修看向花園內部,在那裡,年幼的岱倫正和一個淡金色頭髮的小女孩低聲討論著什麼,神情專注,畫面寧靜而美好。修佇立在原地久久沒有出聲,忽然湧上心頭的喜悅和感動讓他莫名的想落淚。
太好了,能重新開始真的太好了。
他決定自己先回去,以免自己萬一真的哭了,被岱倫看到可有損兄長的威嚴。
兄長的威嚴這種東西,也許從一開始就不存在吧。當岱倫再一次無預警消失的時候,修不由得這樣想。
唉,再這樣下去,要是真的出了事,身為長子的他可是要負責的。
貝絲姑媽從不在孩子犯錯前提醒,只會在犯錯後懲罰,輕則洗全家的衣服(通常是各自洗各自的,五歲的孩子也一樣),重則……修打了個寒戰。
他知道姑媽是為了他們好,也因此六個小孩在沒有大人照料的情況下仍生活了幾個月,只可惜一道冬天……
不過現在知道了岱倫去哪裡,好歹放心一點。修心不在焉地翻著《古代預言師經典預言選》,腦海中浮現上次見到的小女孩。
「岱倫這麼小的孩子,挑人的眼光倒是不錯啊。」他翻了一頁,在【預言宗師】的標題上做了記號。
果然情聖要從小培養起嗎?
「——準確預知阿米娜河約一百年一次氾濫的損害面積……」
這只要知道一些科學知識就可以預測了啊。
「——準確預知帕隆國王將在半年內去世……」
得絕症的人半年內不死也很奇怪吧,只是一般老百姓不知道國王得絕症啊。
「——準確預知……」
岱倫在外面真的沒問題嗎?
「——五十四歲外出打獵時墜馬死亡。在此之前他預測自己能打到七隻獵物,而他也確實打到了這個數目。」
「唉,果然還是擔心。」修放棄了這本書。
他伸了個懶腰,接著太陽穴一跳一跳地疼起來。他只能揉一揉,枕著書將就休息一下。
今天沒有碼頭的搬運工作。他渾渾噩噩地想,家務也做完了。
岱倫的事晚一點再處理吧,大不了再去找他。姑媽交代的功課還有一部分,晚上可以讀完……
睡了一會兒,頭痛的感覺沒有消失。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,輕聲說:「去房間躺下來睡。」
是姑媽。修聽話地起身,衷心希望自己晚餐前能醒來。
結果姑媽叫醒他的時候,天色果然已經暗了。
「啊……好像睡得太久了。」修睡眼惺忪地說著,從床上坐起來。
然後他發現總是在他醒了之後就離開的姑媽,這會佇立在床邊,目不轉睛地盯著他。
修不禁有些害怕:「怎麼了嗎?」
貝絲又盯著他看了一會,才開口:「外面有人找你。」
語調平靜,不像是生氣的樣子。修暗自鬆了一口氣:「是巴克大叔嗎?我有跟他說今天的工作和崔斯特調過了……」
「不是巴克。」貝絲打斷他,「我從來沒見過她……你最好出去看一下。」
修帶著疑惑穿好鞋子,披了一件外套下樓。艾琳正在廚房幫忙姑媽準備大家的晚餐,完全沒有注意到他。文森特這時候應該才剛放學。岱倫沒有回來。他穿過擁擠雜亂的客廳,還差點被書絆倒。
「小心點。」姑媽在身後提醒。
「嗯。」修努力站穩的同時,不由得好奇地向門口張望。
那裡靜靜地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,是個有著淡金色頭髮的小女孩。
修有點明白那是誰了,但是他還不太確定。看得出來女孩盡力顯得鎮定,眼神卻透漏出緊張和不安。
發生什麼事了?難道,是岱倫?
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。
「你好。請問你是誰?有什麼事嗎?」即便如此該有的禮節還是要有,這也是姑媽的教導。
女孩抬頭望向修,有些局促地小聲說道:「你好。我叫做利蒂西亞,是公爵雇用的園丁的女兒。你是……岱倫的家人吧?」
果然,出事了。
「我是他的哥哥。岱倫他……怎麼了嗎?」
女孩抿唇,忽然一副快哭出來的表情:「岱倫……他被埃文尼爾家的人關起來了。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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