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埃文尼爾家族的宅邸。

正是夏花綻放得最為熱烈的時候,廣大的庭園之中彌漫著濃烈甜醉的芬芳,月色正好,潔白的天鵝雕塑噴泉灑出優美晶瑩的弧線,池水被月光照得通亮。

幽深的角落,一對少年男女深情款款地相望著。

少女穿著極為精緻漂亮的輕紗長裙,髮間絲綢的緞帶隨風飄揚,典型的貴族淑女打扮。少年的穿著則相對樸素,然而他的容貌十分俊美,一雙淺棕色的眸散發著銳利而同時令人迷惑的邪魅。

“告訴我你真正的名字好嗎?”少女赧然地說著,白皙的面頰泛著緋色的紅雲,月光之下清晰可見。

少年微微地笑了起來,他湊近少女垂綴著珍珠的小巧耳廓,語氣滿是撩撥人心的玩味:“當然可以,我尊貴的小姐。只不過在我告訴你之前……

離開一段距離好看清她的臉。清澈純真的眼睛,櫻粉色的唇。

過於美好了。

他在心理嘆息了一聲,嫺熟地吻上去。

嘆息似的吻。

就在相觸的一霎那,少年的背後忽然竄出一陣淡淡的黑氣,在溢著甜蜜花香的沁涼空氣中盤繞流動,像滴入水中的墨汁,極快地穿透了少女嬌小的身軀。

深邃的瞳孔劇烈收縮,眼簾垂下,純淨的藍眸覆上一層幽深的陰翳。

短暫的靜默,凝止。地面上兩人拖長的斜影融為一體,又緩緩分開。

“我的名字是岱倫.凱納斯,小姐回去以後不要告訴任何人好嗎?”少年極其溫柔地說著。

少女木然地點頭,順從地轉身,走向埋在花園深處的高大建築。那是她的家,不過去哪裡都不再重要了。從她愛上了少年的那一刻,她就失去了靈魂。而今晚過後,她將逐漸失去她的生命。

又一個為愛消殞的芳魂啊……

望著少女走回宅邸的背影,岱倫自言自語似的說著:“第四個。”

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惶恐。

他早已明白深愛的人和不愛的人都會從眼前一一逝去。他愛的人不多,他自己,他沒有血緣關係的哥哥,還有其他的都去了天國。

雖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眷戀這個世界,但那個傢伙肯定是的。為了這種不切實際的依存,他願意付出,哪怕換來的回報如此渺小。

我一定會下地獄的吧。

他自嘲地扮起一張慘澹的鬼臉。

身後樹叢的陰影傳來幾不可聞的,得意的輕笑。

 

夢裏有一扇門。在狹窄通道的盡頭,掛著一把大鎖,摸上去觸感冰涼粗糙。

是寒風刺骨的感覺,穿透他的身體,剜他的肉刮他的骨頭,痛得難以自已。他想尖叫而喉嚨被堵住,胸膛上插著利刃,血和雪在他破碎的身體內外恣意融合,瘋狂著叫囂著慶祝徹底擊毀他的勝利……

“修……修,起來了。”清脆的女聲。

他困惑地睜開眼,午後暖黃色的斜陽正灑在麵包坊的地板上,尤娜的短辮子垂在肩上,也灑了一層金,流麗地閃爍著。

“啊,對不起,不小心打瞌睡了。”修充滿歉意地從角落的矮桌邊站起來,很挺拔的身材,比尤娜高出一個頭,麵包師傅的圍裙沒有脫下,顯得有些憨然。

尤娜是個年輕的女孩子,有著紅潤豐美的臉蛋,笑起來眼睛眯成彎彎的月牙兒:“算了不怪你。爸爸也真是的,這麼忙的日子偏偏不在,你一個人顧店當然累啦。要不是還有我在,今天的麵包就沒人賣了呐。”

修拉開烘焙爐,一陣濃郁的麵粉香氣籠罩了整間小店面。他回頭對尤娜說:“是啊,多虧了尤娜小姐。”

尤娜甩一甩她的辮子,眼睛亮閃閃的,笑顏如花。

不可思議。修把烤盤上的新鮮麵包放到架上,不由得懷疑自己正在享有的美好生活——太不真實了。

幾年前那次拜訪“魔鬼”的結果出乎意料的順利。他在那扇門打開的時候暈倒了,在無意識的狀況下,岱倫與“魔鬼”完成了交易。
    “他願意給與我們未來生活所需的環境。從我們身上各取五年的壽命作為報酬。”岱倫是這樣說的。

就像記憶被人挖空了一塊。完全沒有參與感的一次經歷,讓他,不,是他們的人生從此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。

他在一間麵包坊做學徒,岱倫和他一起生活了幾年之後出外謀生,竟然陰錯陽差地得到了貴族庭院的園丁這種工作。

順利得近乎完美幸福的人生——對他來說確實是如此,這一切真的是那個“魔鬼”賜與的?既然如此,當初姑媽為什麼要警告他們呢?只是因為對未知的恐懼,還是……

他想得入神,沒注意面前一塵不染的地面忽然多出一個陰影。

“我說修啊,你老弟我親自過來看你,你就是這種歡迎方式?”

帶有一點倨傲的語調,他不用抬頭就知道是誰。

“那我倒要謝謝你來看我了,我還以為那些美麗的貴族小姐會把你的魂都抓走呢。怎麼樣,有錢人家的風景和平常見到的不一樣吧?”修掄起拳頭在岱倫不算特別結實的肩膀上輕輕錘了一下。

岱倫身子晃了晃,馬上接口:“我就當你是普通的恭喜了,畢竟找一份不太忙,又有美女和好風景的工作不容易。”

“去你的。”修不由得笑罵,隨即想起一件新聞,“可是我聽說埃文尼爾家的小姐最近病了,你知道什麼嗎?”

“我也不太清楚,的確有好幾天沒看到她了。”岱倫聳聳肩表示沒有探聽到什麼八卦。

修像是有點失望:“你不知道啊,你不是常常吸引純情少女嗎?之前那幾個……

岱倫打斷他:“還不是不了了之了?別說得那麼難聽,好像我是世紀大色魔一樣。”

“你難道不是嗎?”修眨眨眼睛,語氣極為認真。

“你!”岱倫氣結。

“唉唉開玩笑的。”修連忙賠笑,“你就當你哥是嫉妒你這麼有女人緣,所以才對你進行人身攻擊行了吧?”

“修你別難過,這裡也不是沒有美女。”岱倫的眼神瞥向正在忙碌的尤娜,“況且是對你有意思的美女,好好把握啊。”

修擺出準備扁人的姿勢:“又亂講!小心被她聽到。”

岱倫不動聲色地退開攻擊範圍:“你少來,我之前住在這裡的時候就發現了,這真不是一般的明顯。”

“不是我在辯解,我們真的只是朋友而已。”修放下拳頭,有點不太想討論這個話題。

“你沒意思的話就算了。”岱倫倒沒有繼續窮追猛打,他眯著眼盯著室內氤氳的熱氣,濕熱的氣息粘在臉上一陣厚重的感覺。

“那個,我覺得啊,你這幾年還是不要交女朋友比較好。”

“啊?”修詫異地看向突然這麼說的岱倫,“你是捨不得我跟別人在一起了對吧老弟?”

岱倫白了他一眼:“少自戀了。是……工作的地方有人好像會一點占卜什麼的,她說我們家的人近幾年很可能會遇到感情糾紛,所以……還是小心點好。”

“喔,原來是這樣。話說我們家的話,好像只有我們兩個人呢。不知道姑媽在天國會不會有感情糾紛呢?”

“你還可以再白癡一點我不介意。”岱倫一副無話可說的表情,“我本來也沒放在心上,可是仔細想想還是有點擔心,我覺得你會遇上這種事的可能性不低。”

修伸出手想揉岱倫的頭髮,被對方眼明手快地躲開了,只好悻悻然地縮回手:“那你豈不是要跟一大群女孩子糾纏不清了?就憑你這麼俊俏的臉蛋。

“請不要用那種調戲良家婦女的語氣跟我說話……

尤娜清脆明亮的聲音這時清晰無比地響起,她抬手抹了一把額角晶瑩的汗珠:“你們不要再聊天了,快點來幫忙!”

 

岱倫返回工作地點的時候刻意放慢了腳步,尋找著昔日下城區可能留下的任何痕跡。

然而結果可說是徹底的一無所獲。

從這一片地區驚人的整潔與精緻來看,埃文尼爾家族的確是財力雄厚,才有能力把原本連耗子都嫌棄的貧民窟變得煥然一新。

都變了啊。他直接從後門附近找空隙鑽進花園,壯麗的宅邸在白天有著別樣的威壓感。

他繞過噴泉,悄悄地靠近花園角落的一張小桌子。這個時候,那個女孩應該會在這裡。

果然。岱倫微笑起來。

坐在桌邊安靜看書的女孩感受到他的視線,抬起頭,淡金色的碎發垂在額前,隨著微風飄動。

“嗨,利蒂西亞。”他打了個招呼,“今天也過來了呢。”

被稱作利蒂西亞的女孩並不馬上回答,過於蒼白的臉掛著淡淡的笑意。她把書合上,用柔和但是有點喑啞的聲音說道:“這裡很好。希瑟你今天早上去了哪裡呢?”

“去拜訪我哥哥,他在城裏的一家麵包坊工作。”岱倫用輕鬆的語調回答道,眼眸的銳利神色稍稍放緩,隔著翠綠的矮樹叢,拘謹地和利蒂西亞保持著一小段距離。

他感到有什麼在身邊蠢蠢欲動。

還不行。岱倫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眉,騷動的情況這才不甘地慢慢褪去。

利蒂西亞不算是貴族小姐,而是園丁大叔非常寶貝的女兒。她身體不太好,喜歡一個人靜靜地看書,天氣好的時候就來花園,臉色總是蒼白的,淡金色的髮絲細細軟軟,和溫柔灑下的陽光別無二致。

“上次占卜的結果,你告訴他了嗎?”利蒂西亞和人說話的時候總是習慣把玩著一副紙牌,牌面上的各種事物上下翻飛若隱若現。岱倫曾擔心過她一雙看來纖細無力的手,好像抓不住那麼大張的牌似的,然而她的手法卻出乎意料地嫺熟。

“嗯,他會注意的。謝謝你的占卜。”

“你哥哥是個怎樣的人呢?”

“他啊,就是個性格長相大致上無可挑剔的人吧,雖然有時候很煩就是了。”岱倫想了想,決定還是不要在別人面前說修的壞話。

利蒂西亞捂著嘴笑,岱倫也笑了。

他喜歡利蒂西亞,這和他以前和別的女孩說過的喜歡不太一樣,他只想在工作的閒暇時間,遠遠地看一眼她恬靜的身影就足夠了。

真的這樣就夠了。岱倫清楚地知道怎樣和女孩聊天、牽手、擁抱、接吻,然後……戛然而止。

一直都是這樣,從忐忑不安,到驚恐,再到麻木。

這次只要遠遠看著就好了。

一陣失落的感覺襲上心頭,他有些疲倦,淺棕色眸子裡一貫的鋒芒被眼簾遮蓋,暗淡無光。

真希望快點結束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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